杨媛草

　　从三年前连续三季打破中国电视综艺节目收视率纪录的《中国达人秀》，到去年几乎垄断每个周末家家户户电视荧屏的《中国好声音》，谁是创造这一串奇迹的推手？无人看好时，她将众多海外王牌节目引入中国；选秀泛滥成灾时，她果断出手，以“大制作、名导师”助推转型。做过服务生、当过翻译的杨媛草白手起家，靠自己的能力打入中国电视圈，中国收视率前10 名的综艺节目，5 个由她引进。已成节目制作风向标的杨媛草，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娱乐新女王。每周五上午9 点，杨媛草准时坐在伦敦办公室60 英寸电视机屏幕前。两天前由伦敦和上海两地制作团队经过选片大会精心筛选的20 个节目在屏幕上逐次播放。它们来自世界各地，从美国、英国、法国到土耳其、以色列等中东地区，内容千奇百怪，搞笑、情感、运动、历险……杨媛草面前摆好了厚厚一摞节目评审单，上面分别标注“极好”、“还行”、“冒险但有潜力”和“绝对不行”等四大类，而她将最终决定这些节目的命运，决定它们是否能出现在中国上亿个屏幕上。

　　五光十色的电视画面，在杨媛草脸上划下一闪而过的斑斓，耳边是声浪震天的音乐、主持人兴奋的呐喊。但杨媛草的表情就像老僧入定，她冷静地在笔记上写写画画，最终交给助理一张YESOR NO 备忘录。“刚入道的人看片花会很兴奋，看多了才知道什么是好的。选择好的内容要懂得老外创作节目的文化背景，也要观察中国市场的收视走向，我们不会一时冲动迷失方向。”杨媛草淘汰了一个被团队标注为“极好”的法国相亲节目《老爸选女婿》，节目乍看异常符合中国人审美口味，老爸和女婿穿着国王、骑士的服装，穿越到中世纪，女婿必须经过各种体力、脑力考验，最终赢得老爸青睐。但杨媛草一眼瞧出了节目的定时炸弹：“为了追求戏剧效果，法国人设的挑战尺度和中国太不一样了，我们不可能拥有开放度高到问女婿安全套、吸毒、同性恋问题的老爸。”她毫不犹豫地摁下了“停止键”，同时意味着少了一笔上百万美元的生意。最后她选中了《SuperNanny》、《Secret Millionaire》。今年8 月，《Super Nanny》会以《超级奶妈》形式出现在央视二套，这是一档一家三代都会看的育儿类节目——如何把淘气宝宝变成可爱宝宝，它的影响力超越了电视频道本身，在网络上有和父母互动的《超级奶妈》专区、游戏、用户原创家庭视频，《超级奶妈》出现的各种产品可以在电商平台公布。在英国播了10 多年的《Secret Millionaire》到了中国变成《小善大爱》，杨媛草将它形容为“公益节目2.0 版”，神秘的百万富翁化身普通人潜入社区，生活一周时间，寻找最需要帮助的人，给他们意外惊喜。240 小时不停顿的纪实拍摄将剪辑成一小时具有电视剧质感的真人秀。

　　选节目只是杨媛草工作的极小一部分：早上4 点她从伦敦出发飞荷兰谈节目购买，6 小时连续会议，见了节目制作方、律师、电视台高管、媒介宣传；晚上8 点她从荷兰飞回伦敦；第二天早上6 点半化好妆出门，7 点到公司，取消5 个会议，还有8 个会议等着她；晚上9 点结束工作，等待她的是明早9 点开始的演讲彩排，N 个会后她将飞回上海，重复在伦敦的生活。她不觉得辛苦，反而因为时差而庆幸：“一天突然变得好长，能多做好多事情。”摒弃人云亦云才能异军突起

　　每年夏季，是中国综艺节目最轰轰烈烈的时段，也是杨媛草的最爱。今年夏季《中国好声音》第二季开播，与第一季一鸣惊人不同，第二季承载太多人的期待。早在2010 年秋天，杨媛草已从荷兰Talpa 公司手中买断《THE VOICE》在中国地区独家发行权。到了中国，《THE VOICE》有了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字《中国好声音》。从首期播出到总决赛之夜，短短两个多月，收视率从1.47% 飙升至冲破5%，这是当年横扫中国的《超级女声》也没达到过的提升速度。节目广告报价从每15 秒15 万元暴涨到200万元，依旧供不应求。主持人华少口中念着越来越长的广告客户感谢名单，就是《中国好声音》晴雨表。冯小刚、姚晨、李玟在微博赞不绝口，万人空巷大众热议，广电总局、《人民日报》点名表扬，这一切成就了《中国好声音》在国内电视综艺圈史无前例的辉煌。

杨媛草

　　杨媛草记得的却是那些观众看不到的瞬间。《THE VOICE》大获成功后，Talpa 公司身价陡增，强势保证《THEVOICE》全球品牌统一性。作为《THEVOICE》第45 个版权引进国，Talpa 公司规定中国制作方必须提供6 个月前期准备时间，杨媛草说服版权方自己可以用2 个月时间达到6 个月准备效果。

　　团队通宵达旦加班，4 把导师坐的转椅来不及定做，杨媛草立马包装英国版《THE VOICE》的椅子空运上海。一个转椅火了，如今打开电视就是转椅，不仅唱歌有转椅，连相亲节目也转起来，不少电视台找到杨媛草担任CEO 的IPCN 国际传媒，“连房地产老板都来跟我们谈节目版权”。时至今日，IPCN手握300 多个海外节目模式，包括《中国达人秀》、《中国好声音》、《The Singoff清唱团》、《梦立方》、《浪漫满车》和《我爱我的祖国》。

　　“ 人云亦云时我们敢为人先，做节目，有时候凭借的就是股赌劲儿！”IPCN 也在悄然转型， 以前IPCN70% 的节目都是代理，现在已经成立专门的创意制作团队，打造原创节目模式。在洛杉矶电视节上，她带去了原创节目《中国好歌曲》，挑选更多音乐创作人才。

　　野草精神顽强成长

　　媛草，源自“离离原上草”。杨媛草参与创作一档儿童节目《当我长大了》，打入法国电视台落地。《当我长大了》邀请小朋友讲述自己的梦想，有想做医生的、想做科学家的，节目安排他们到真正的医院、实验室实地“工作”。

　　“当我长大了，想当战地记者。”记事起，杨媛草就对自己这么说。

　　作为重庆外国语学校高才生，杨媛草主持节目，代表学校赴美国、澳大利亚、瑞士交流。一帆风顺的人生却在18 岁戛然而止。那年外婆与父亲相继去世，父亲创办的塑料厂仓库堆积着5 万个按摩垫存货，如果不处理，3 个月后这些货物将一文不值。母亲伤心欲绝，杨媛草愣是一声不吭，整理客户清单、挨家挨户上门，完成了不可能的销货任务，发了工人工资。她拒绝了保送大学的机会，每天到滨江公园大声念外语，拿到英国新闻学排名第一的卡迪夫大学录取通知书。“我太想开始一段全新生活。”杨媛草把关闭工厂的钱都留给了母亲，在英国她在酒吧打工、做兼职翻译维持生活，吃过不少苦。多年以后她却在微博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：“30 英镑一周的房租，超市里只买标有tesco 自制的食物；唐人街餐馆老板是个色狼，所以我打工，同学轮守到凌晨3 点来接我，次日几条热狗就把工资用完了。多么美好的留学时光！”她根据亲身经历拍摄的《国际学生》拿到BBC 新闻新人奖，教授开玩笑说“应该改为生存奖”。

　　班上3 名亚洲学生，日本学生留级，韩国学生退学，只剩下了中国的杨媛草。

　　毕业找工作时，她再次一鸣惊人。

　　伦敦皇家警察署委托设计招兵广告，背景是9 · 11 事件之后，英国为了平衡种族关系，宣传多文化交融，希望招募不同种族的新兵。杨媛草与同学组成的提案组胜出。“小时候玩魔方，我把伦敦比喻为一个魔方，各种族群混居，不断转魔方，就有不同色彩组合出现。”完成这个项目，她收到来自英国中央新闻办录取通知，负责在少数族裔中进行政府公益性宣传，小到食品安全，大到征兵、工党保守党辩论，都是她的工作职责。

　　捧上了金饭碗，杨媛草依旧一丝不苟，一份调查问卷需要搜集足够多的信息做成报告，别人都在查找现成资料，杨媛草去了伦敦印巴人居住地，挨家挨户敲了200 多户人家的门。为了让陈述报告变得更好看，她还特意拍了短片，把实地调查的景象还原出来。

杨媛草

　　在碰壁中顺势转向

　　中央新闻办入职6 个月，杨媛草为公司拿到一个200 万英镑的订单，并一手操办了整个流程。工作体面稳定、前景似锦，对一个刚毕业的中国女留学生来说，不能要求更多。但杨媛草一直跃跃欲试要回到媒体业。回国休假期间，她看到电视台教外语的节目惨不忍睹，翻译成语“闻鸡起舞”成了“Hear chickenstart dance”，于是萌发了做一档英语教学节目的想法，把英国学到的创意带到中国来。一回到伦敦，她马上召集同学好友注册野草制作公司，打造《挑战异文化》，“从读书、申请大学到辞职创业，我都是个Doer（实干家）”。

　　上海电视节上，杨媛草一口气把《挑战异文化》卖给了18 家地方电视台。

　　次年，杨媛草又制作了两档真人秀。为了卖节目，她在北京辗转数月，住在秀水街对面最简陋的小旅馆，每晚房费不到150 元，房间无法转身，没有窗户。她吃4元钱一顿的饺子，每天踩着高跟鞋、带着样片去不远处的中国大饭店跟各色人等开会。功夫不负有心人，两档节目都被国内电视台看中，其中一档还拿到100万美元赞助。没想到节目落地最后一刻，她遭遇当头一棒—审批不过关。

　　没有批文，节目胎死腹中，一切投入付之东流。那是杨媛草人生最重的一次摔倒，她结束了第一次创业，关闭公司，将自己放逐到遥远的加勒比海。

　　数月之后，杨媛草卷土重来。“目标不变，有时候不能从A 直接到B，我就先到Z。”Z 是当时中国尚无人问津的一块领域—电视节目版权模式引进与经营，“我可以先引进版权，学习经验、积聚人气，再重新走回原创之路。”一次战略投资会议上，杨媛草向国外电视媒体提出中国市场的不确定性，不能March( 进军)，需要Navigate( 导航)。她甚至还引述了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名言。她的发言引起了与会外国电视圈大佬的好奇。“那些人见惯了毕恭毕敬的态度，突然出来一个陌生的中国女人‘指点江山’，大家会觉得很奇怪，又很有意思。”杨媛草的演讲最终打动了现场的一位先生，会后他邀请杨媛草喝咖啡，最后问：“我们能一起工作吗？”此人正是英国著名综合电视台ITV 前任首席执行官Mick Desmond。2007 年10 月，IPCN 国际传媒成立，杨媛草丰富的国内资源和人脉、Mick Desmond在ITV 长达二十五年的工作经历，组成了日后横扫中国电视圈的黄金组合。

　　竞争中没有难题，只有挑战

　　从国外买节目版权，再销售给国内电视台，杨媛草的理念曾被视为“异想天开”，不止一家外国电视制作机构向她抱怨。“在中国卖模式版权无路可走。他们不停地做笔记，看完节目，笑着说‘不，谢谢’，然后下个月，一个相似的节目却在中国电视上播出了。”2008 年初，IPCN 第一笔买卖，杨媛草将《以一敌百》节目模式引进到湖南卫视。相对当时国际市场上好的节目模式已被炒到天价，湖南卫视方面开出的版权价格却非常之低，以至于第一次会面后，版权方拉住杨媛草哀叹：“为什么我的公司要和中国做生意？如果多飞几次过来谈业务的话，连飞机票钱都不够了。”中国电视圈山寨成风，不讲知识产权，播出平台又异常强势、竞争激烈，版权该怎么卖？杨媛草在等待一飞冲天的机会。2010 年世博会在上海召开，全世界聚焦申城，她向东方卫视推介《中国达人秀》。为了让投资巨大的节目顺利落地，杨媛草主动出击争取商业赞助，她从美国谈到亚洲，从亚洲谈到大中华，在伦敦飞往广州争取宝洁公司支持的旅途中，她不忘在笔记簿上画图说明创意：两个头发扭在一起的小人，代表海飞丝“实力派”，一个布满胡渣的人脸，这是为吉列考虑的创意。这一年，《中国达人秀》直接收益高达4 亿元，接近东方卫视总收入的一半。

　　“我们不会拿着节目DVD 四处兜售。我要做的是不断研究如何配方、如何包装、如何符合本土观众的口味，从主持人习惯到新媒体点击率，都是考验。”国外《达人秀》到了半决赛时是日播，但到了中国就变成周播，这是杨媛草协调的结果。那英在《中国好声音》第一期就兴之所至，脱鞋上台与学员飙歌。荷兰顾问不认可，认为这样的招数应该等到第二期再用。但是最终节目效果很好。“我们不像外国的销售公司，只要把节目卖掉就OK。我宁可不卖，也不愿意卖出去以后做不好。”《以一敌百》在英国是全民参与的益智类节目，落地湖南卫视，曾面临水土不服。杨媛草果断出手，把它变得更加符合国人口味，一个护士对一百个医生，一个剩男对一百个男女，问题也调整为百分比选择，收视率一下子蹿到了同时段第三。“一场战役失守，不等于输掉一场战争。”杨媛草参与的每个节目都有一本厚厚的制作宝典。“国内的制作习惯是节目做完之后大量的东西都扔了，留下的也只是在各自的脑海里，还没有人能够把所有的材料搜集整理并编撰成一本制作宝典。”唯独杨媛草把它们记录下来。在《中国好声音》每一场比赛中，总有几个学员，无论是背景VCR，还是登台前采访，甚至在台上唱歌，观众都看不清他的样子。这些人在宝典里有个术语叫“盲眼选手”，这种表现手法也是故意为之，可以吊起观众的胃口。“中国选秀节目遍地开花，观众已经审美疲劳，很难突破。我对自己说，这不是问题，这是挑战。如果自己都胆怯，意味着你对自己的业务没有信心。”“当你早上醒来特别想去上班，你就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除了节目模式引进和冠名赞助谈判外，与演出明星的经纪公司联系、合同谈判、签证申请、机票预订、乐器运输……她曾经样样亲力亲为。《中国达人秀》总决赛前她接到电话，最重量级神秘嘉宾、达人秀明星苏珊大妈扁桃体发炎，有可能无法来华。“当时我正在和宝洁高层开会，听完电话，眼泪就想往下掉。宝洁的人问我：‘你还好吗？’我深吸口气转过头说，‘时差、时差害我脸色不好。’”为了请来苏珊大妈，杨媛草花了一个月与对方进行合同谈判。“直到看见苏珊大妈下飞机，我才松了一口气。”她细心地注意到每个细节，用英文为另一位表演嘉宾、英国达人冠军保罗？ 帕兹标注《茉莉花》歌词。从节目版权方、版权营销合作方、电视台、赞助商、赞助商聘请的媒介购买公司，杨媛草身上背负太多人的期待，甚至连想宣传口号也是她的工作。《清唱团》是无伴奏人声演唱，由绿箭赞助，因此口号以“同声同气”为主题打造“唱在一起，更了不起”；《中国好声音》赞助商加多宝要求的广告词被她最终说服改成“正宗好凉茶，正宗好声音”。

　　决不重复 ，突破自我

　　“重复”是杨媛草最忌讳的词。“我连呼吸都是版权的气味。”地铁新闻、洗手间杂志都能提供她一瞬间的制作灵感。一上出租车，她会立刻和司机搭话，询问他们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。“IPCN代表International Programme ContentNetwork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C—内容。我们并不是简单的版权买卖中间商，而是针对中国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内容开发商。”今年9 月份，杨媛草计划把一项在伦敦工作12 年之久的精英网球挑战赛带到杭州。杨媛草一个星期健身4 次，还能以4 小时41 分钟跑完42 公里的伦敦慈善马拉松赛。“能跑马拉松的女人，世界上没有什么能难倒她。”杨媛草的成功秘诀在于剔除对中国市场不感兴趣的节目版权拥有者，只跟将中国纳入财政预算的重要市场的公司打交道。她的另一个秘诀是“敢为人先”：“别人还在为买唱歌跳舞的节目挣扎，我们已经在琢磨下一个电视剧结构的真人秀了。

　　“我很努力工作，如果结果在控制之外，就顺其自然找到新的突破口，把偶尔的不顺视作上天的考验。我有一个情绪过滤器，想在幸福中，就不要过度咀嚼痛苦。”“中国选秀节目遍地开花，观众已经审美疲劳，很难突破。

　　我对自己说，这不是问题，这是挑战。如果自己都胆怯，意味着你对自己的业务没有信心。”